夏游秋

什么都可能发。入圈慢且出圈慢,冷圈体质无法自拔。

紧急联系人 《谈情说案》同人 卢天恒X景博(非常好这不是坑)

这个冷到西伯利亚的cp的两张脸长这样。

正文

卢天恒被他自认为非常棘手的问题困扰了好一会了。周围到处是嘈杂之声,这让他没办法思考。
究竟....是谁呢?
头疼.
实在是太吵了,他想不出头绪,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Keep Quiet!"

“警官?你在说什么?”

摇晃的救护车上,年轻的救护员注意到担架上的人嘴唇蠕动了一下。他正在置入中央导管,脱不开手。


“头,他好像醒了。”他提醒年纪大一点的同僚。

“刚才给了多少止痛剂?”
“不太多。”
“血压下降,中线搞定了?”
“好了!”年轻的救护员抽出管芯,连上输液管。

监控器响起警报声,卢天恒身下的血液越积越多,他的意识越发模糊, 更加想不出个所以然。
“.....再拿一个血,压住这里....”
“安静点....”
卢天恒焦躁地呵斥着眼前晃动的人影,执着地要想起什么来。可在对方眼里,他不过含糊地讲了两句呓语。

“他休克了!”
身体开始抽搐,冷汗和血液混在一起。
究竟...紧急联系人是谁?
意识完全失去前,这个问题,卢天恒依旧没有找出头绪。


聪明,勤奋,风流不羁。
卢天恒给人的印象如是。
他在香港没有亲人。回归前父母弟妹移民到澳大利亚,只有他自己留了下来。他聪明,勤奋,热爱生活也热爱工作,即使”阅女无数“,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周围人眼中精英的形象。
可是人总会有些时候是从群体中抽离出来的:一个人去看跌打;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在感冒时静静躺着。

抛去光鲜的外表,他已经习惯独自支撑生活,独自解决困难。

从内心来讲,他不喜欢欠人情。他把帮过他的的人都记得一清二楚,总会想尽办法投桃报李。他的这种性格,让那些露水情缘故事中的女主角从来都觉得只赚不赔。之前他躺在救护车上,鲜血把红衬衫染成了褐色,半昏迷中他想不起自己在紧急联系人那栏到底写了谁。不管是谁,他想,又要欠人情了。


卢天恒被送到慈爱医院时,是深夜十一点半。



景博靠在椅子上,面前的写字台堆满了文件夹和零碎的打印纸。他捡起一张纸看了看,丢开,手肘杵着头,目光渐渐失去焦点。

他,也头痛。

这将是他第十个要在实验室度过的夜晚,而这之前,他已经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

他的整个实验室都在致力于一个关键的实验,实验数据是他合作伙伴理论研究的关键佐证。
桌子上的电子相框轮换着这两年做警方顾问时留下的影像,相框和相片都是是卢天恒在他获奖时送他的礼物,几个月了,他并没有想到要换一批相片。

“每天都看到我的话,心情一定很好。”他还记得卢天恒当时的坏笑。

每一张相片中,身旁站的都是这个家伙。
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歪着头看着一张张轮换而过的照片,焦躁渐渐平息了下去。
实验陷入胶着,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
就连问候电话也好久没有了。

可能也是被什么案子绊住了吧,他想。
随手拿起手机,打开”特别联系人“,第一个就是“Gordon”。
这一页的信息特别完整。
宅电,行动电话,地址,生日,备注中还写着“花生过敏”。
头像中,卢天恒露出招牌笑容,他自己也在画面里,两个人显然是在自拍。
他捏着电话,思忖着是不是要给他打个电话,看了下表,又觉得似乎时间太晚。
转念,他微笑了下,对于Gordon来说,这时间明显还早。
正要按下”拨出“键,铃声响起,有电话进来。
他看了下,屏幕上闪着一个并不熟悉的座机号码。

电话来自慈爱医院。
景博顿时清醒了几分。深夜,来自医院的电话,他礼貌冷静地应者对方的问话,心中却把家人担心了一遍。
他的确没想到听到的却是那个名字。
心跳漏了一拍。通红的眼睛更加红了。也许不该用“说曹操曹操就到”来形容,但他还是想到了这句俗语。

放下电话, 沉默半响。他抬头叫人。
“我有事出去一下。”草草给学生交代了几句,他带上能带的所有信用卡、支票、现金,匆匆离开了实验室。

未几。
学生看到他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回来取忘记带的车钥匙。



景博跟卢天恒不同。他有显赫的身家,从小到大,生活环境都远离市井。

第一次合作,案件在他的帮助下一举告破,庆功宴上卢天恒热闹地跟下属推杯换盏,景博坐在一旁,适时地微笑,也不拒绝递过来的酒杯。

“景教授好像很见外的样子?”聚餐结束时,阿占悄悄问卢天恒。

”你以为都像我们一样粗枝大叶,人家是大学教授!“阿占头顶挨了PC一记。
“不是见外”卢天恒荡漾开一个笑容,“他就是那样子的”。

沉静,稳重 ,温文尔雅,与世无争。

景博的性格形成于人生经历,也决定了他的人生方向。 

从小到大,他没遇到过太多问题。他喜欢读书, 温莎书院荣誉毕业, 考入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攻读硕士,攻读博士,执教,受邀回港,成为港大最年轻的正教授之一。

如此顺生顺水的人生令许多人艳羡。

卢天恒倒是没有。每次见面, 他都要对毫无桃花运的他揶揄 一番,然后再同情地慨叹他的悲惨人生。 

卢天恒曾约他去跟自己一个美女朋友打网球,你来我往五局下来,景博拿到四个赛点,五局全胜。

卢天恒欲哭无泪。

“你的朋友我不敢要。”景博拿起毛巾,坐在他身边,喝了一口水 。
“我根本就没上垒,就是留着好的 ...要介绍给你认识...”卢天恒呆呆的。

在家里,遵从着名门望族的礼节;在外面, 履行着为人师表的义务。景博自认为朋友不多,而能跟自己开玩笑的 ,却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


景博边开车边胡思乱想。
拥有无数光辉头衔的港大教授,连闯了三次黄灯。 在一个相对热闹的十字路口,他不得不停下来等红灯。
头伏在方向盘上静静听街面上跳动的数秒声,思维乱飞。
如果没有卢天恒,会怎样。
夜光静静流淌。
绿灯亮起,后面司机按响了喇叭。
他惊起 ,抬头发觉看不清路了。
排在后面汽车的额喇叭乱响。 



2号手术室里,麻醉中的他安稳地躺着, 除了上身缠着的几根止血带,几乎赤身裸体。血还不时地从腹部的伤口渗出来,护士展开无菌布,把他整个人盖在下面。

很小的时候生病发烧被带去医院肌肉注射,护士给他打针时,他总是飞红了脸。
长大后,他跟许多女人 “坦诚相见” ,却丝毫不记得小时候那段腼腆的时光。 
巧合的是,今天这台手术,从主刀医生到麻醉师再到器械护士,全是女人。
虽然医生并不在意,但病人还是会被有意无意地观摩。
被这么多女人注视着几个小时,作何感想? 

卢天恒无知无觉,所以既不会兴奋,也不会飞红了脸 。
腹部开放外伤,爆炸掀起的碎片击伤了胃和肠。他流失了身体近乎四分之一的血液,一只脚踩在鬼门关上。 


“是个帅哥哟。”四十几岁的麻醉师边调节点滴速度边说。
主刀医生把一块碎片挑出肠道,伸头过来看了一眼。
“真的呢。等下缝好看点。”
整个手术室的人都笑了起来。


......


“等一下。”麻醉师注意到心律的变化。
手术室内的风云突变就是几秒之间。
从QRS波形异常到监控器发出警报几乎是眨眼的工夫。
主刀医生的戏谑神情消失了。
接着是室颤。
他要不行了。
他无知无觉,对由自己引发的混乱的场面毫不知情。 


转过路口,慈爱医院的正门就在眼前。距离目的地越近,景博的心跳就越快。停车库外的LED牌上显示着“已满”,他在地面停车场转了几圈找不到车位。
他心慌意乱,最后胡乱把车停在了路边。保险杠擦着灯杆发出嗤啦啦的声音,一个隔离桩被撞到了一边。熄火锁车,他径直冲进医院大门。
急诊室灯光惨白,一个护工正在打扫。
“请问...”
景博听得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刚才那个人?”
景博注意到地上的血迹,闭眼吸了口气。 
“送去手术室了。”

夜晚的医院如此寂静。鞋底敲击地板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密集地回响,交织成一张声网。他按照指示牌跑了好久几乎没有看见一个人。
坐落在门诊和住院部之间的手术室一共有三间,其中两间亮着“手术中”的红灯。等待区中空无一人,景博四下寻找,没看到卢天恒的属下,也没看到任何其他警察。他不知道该在哪一扇门前等待,甚至一度以为医院搞错了。
“先生?”
景博激灵了一下,转身看见身边站着一名护士。
“您是家属吗?”景博勉强地挑起嘴角,
“请问有没有姓卢的伤者?”
“卢警官?”
“是。”
“您方便跟我来收一下他的私人物品吗?”
“——请问——” 
他在哪一间手术室?
护士走得很快,他不得不紧跟上去。

卢天恒
手术室里是危机后的混乱场面。护士给主刀医生擦去额角的汗水,心跳恢复后,身体指征慢慢平稳了下来。几乎死而复生的卢天恒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主刀医生不再开玩笑, 操作也小心翼翼起来。碎片嵌在许多地方,要一点一点从身体中取出。

在护士站,景博先从护士那里收到了一张纸,他一字一字地默读。
“——病危告知书...”
纸上除了一处填写了“卢天恒“的名字外,他还要做好多填空题。
“是否要放弃抢救?”
“如果出现....将....”等等好多好多。 
“你填字,我拿奖。”这是卢天恒常说的一句话。
景博用圆珠笔一顿一顿地用力写。

“先生?”
护士把三个塑料袋放在景博面前,袋口有干涸的血迹,淡淡的血腥味飘进鼻孔。 景博把填好的单子交回给护士, 回到手术室外的等待区,坐下来翻看袋子里的东西。
都是他的私人物件。 两袋是他的衣服,还有一袋装的是他的电话,配枪、警徽、证件。那件他常穿的红色衬衫上大片的血迹都干涸成了褐色。景博拿出被浸透的证件,纸张全都粘在一起,他一页页揭开,看到“Emergency contact”一栏写着自己的名字。


凌晨三点,卢天恒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仿佛时空突然转换,安静的走廊热闹了起来。景博通过簇拥着的护士中间的空隙,短暂地看到了数月没见的人。
他在这彩色的场景中,像一个忽然出现的灰白画面一样突兀。在平车的前进中,他的身体微微震颤,仿佛发抖。
景博感到心像是被谁紧紧捏住,胸闷异常。人群向走廊深处走去,他站在等待区,动不了。
啪嗒。
染血的证件从指间跌落在地上,他回过神,走廊回归寂静。


主刀医生和景博谈了将近二十分钟。虽然是外科医生,但毕竟身为女人,讲话多少带着感性。
景博听着她的描述,仿佛是在看九点半档,惊心动魄得有些不真实。
“命大。”女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精明强干的脸,“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景博礼貌地说谢谢。眼神飘去走廊的远处。
“请问你是他的....”
“请问他在哪间病房?我可以留下来陪护吗?”他打断了医生的问话。
他不想回答任何满足好奇心的问题。况且他觉得好累,悬心一夜,这会儿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不愿讲太多。
“三楼最外面那间加护病房。”医生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不过给了他镇静剂,所以没醒。”
景博点点头。几个月未见,他发现已经找不到跟他共同的话题。他想了一些客套,却一句也不想对他说。
现在他便可以坦然地对着没知觉的他,一句话也不用说。


病房里。
景博推门进来,病床离门有几步远。房间很暗,有光线从床头洒下来,灯光隔离出一块明亮的区域,卢天恒就躺在那片光里,氧气罩里的面容看不太清。

病房很安静,安静得显得仪器的嘟嘟声近乎刺耳。风从面颊拂过,景博注意到这间房间有个阳台,门开着,白色的窗帘掀动。

他按照刚才护士的指示穿上无菌服,用洗手液洗了手,坐在床边。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可能是过于口干,昏迷中不停舔着干燥的嘴唇。

”不能给你水。“景博记得护士嘱咐过。他把手肘杵在床边,托着脸,目光开始失去焦点。
被人依靠时,自身就会变得更强。作为卢天恒的紧急联系人,责任感让他支撑着不倒头睡着。
卢天恒动了动。
景博睁开眼。他看到卢天恒半睁着眼,头轻轻转过来对着自己。病房里很静,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监控器的哔哔声完全合在了一起。


博直起身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会面让他措手不及,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Gordon?
卢天恒很快闭上眼,又沉睡过去。他并不是真的醒来,只是无意识的睁眼。他依旧委身在黑暗里,茫茫找不到出路。
景博愣了一会。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他回过神来,出门接电话。

走廊里灯光昏暗,空旷幽深。景博压低声音。 

是。
.....明天可能也不回去。
.....

实验出了点问题。一个装置失灵,关键的冷却步骤无法实施,数据波动很大。结论得出似乎漫漫无期。
他走到门口,透过窗口看着病房里 ,摇摇头。
低头想了想,他指示他的博士先去找他的合作伙伴。 
挂掉电话,景博思忖了一会,决定暂时不离开医院。他回到病房,背靠着门,站在黑暗里。卢天恒正低声呓语,眉头轻轻皱着,手指轻移摩挲在床单上发出窸窣的声音。景博看到他躺在灯光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裹在床单中的身体轮廓长而瘦,眼窝在灯光下深陷下去。他的手腕轻轻地挪动,仿佛努力在寻找着什么。 

景博挑了挑嘴角。他走过去 按住卢天恒的手腕。
这样会把输液管弄掉的,他想。
对方皮肤冰凉,他试探地向前握了握,那手指一旦触碰到温暖的东西,就死死抓住,不肯放开。 景博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望向门外,没有人来。

景博只好坐下来,再次确认走廊里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他用另一只手肘垫着头,歪在床边。 
累,很累。他从没有过如此心力交瘁的感觉,该来的不该来的事情都集中在一起找上门来。

他还被卢天恒抓着手,热量在彼此的皮肤之间传递, 最终变成相同的温度。力道渐松,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抽开手,端正地坐好。
卢天恒的手臂被带得搭在了床边,输液管都拖在地上。景博紧张地只是端坐着,静静听着脚步渐渐飘远。 
四下又变得安静,景博把卢天恒的手放回床上,用被单仔细地盖好。
目光触碰到他的面孔,景博哑然失笑。

庸人自扰。

在在意什么?在害怕什么?他托着头靠在床边。卢天恒从喃喃的呓语中安静了下来,就像哭累的孩子似的沉沉睡去。景博再次打给学生,设备有了起色,他便打定主意不回实验室而是留在病房里——他是能被他写在证件上的人,被人依靠,就像一种神奇的荣誉。 他再次从走廊回到病房时脚步摇摇欲坠,胸口发虚,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时钟指向五点,他决定在这里凑合一夜。病房里的沙发很脏。但景博其实也不记得身上的衬衣穿了几天,头发有几天没洗过,所以并不很介意躺上去。他发现这脏沙发舒服过他自己的床,完全埋进去时才感觉到了身上每个关节都是痛的。 
监控器的声音很催眠,虽然告诉自己“只是歇一会“,但还是在卢天恒有节奏的的心跳声中很快睡着了。 


卢天恒站在模糊但明亮的景深前,脸上带着合影中一贯喜欢摆出的笑容,身上是那件大红色的衬衫。领口很低,一抹比衬衫更鲜艳的血红从胸口蔓延开来, 侵染了他的领边。
”Gordon!“
对面的卢天恒低下头,看着衬衫渐渐被血浸透,从鲜红变成褐色,却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用小指捻起一滴,含在嘴里。笑着说:这点小伤,舔舔就好了。
景博向前奔了几步,伸手要去抓他却扑了个空。他狠狠地向前跌倒,惊醒过来。
还是病房里。窗帘透着青白色,天快亮了。胸口的闷响还没平复。他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满头冷汗。
走廊里开始有人声,略略掩盖了房间里机器运作的声音。他坐起来,看见卢天恒安稳地躺在那片小小的光明里,一切如常。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景博晃了晃头。水从发梢流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他抬头看镜中的人憔悴地不像自己。
头疼。他把冰冷的手背贴在脸颊,发现自己的温度很高。



几个护士七嘴八舌地说着今晨的八卦推门进来,例行公事似的调校输液速度,查看各种仪器,抽血,洒消毒液,结束后在护理日志上写各种记录。

景博靠在盥洗室门口,看着她们摆弄着卢天恒。

“姑娘。”景博在最后一个护士走出门之前叫住了她。
“他什么时候能醒?”
“最快.....今晚,你看这里。”
护士拿出输液单给他看。

“DiaZepatn;SanzuolunPian...”景博默念,都是镇静剂。

”他不能乱动。这些都是定时定量注射,还要整整输一天。“护士说,"昨晚你就在这里了,他至少日间不会醒,你可以休息下。”


景博打给自己的博士,电话里传来疲惫但还算振奋的声音。

"设备换掉了,目前一切进行顺利。”

景博站在阳台上,阳台朝西,但仍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好天气。
至少有些事情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想。视线落回屋子,木质地板,白色墙壁,监控仪显示器上跳动的线条,正在自动推注药液的给药器。
他决定今日仍然留在这里。
他打算到楼下的药店给自己买点感冒药。平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找家庭医生,所以他发现自己在药店里出现了选择困难。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买了几种,站在便利店门口,他把三明治和十几粒药片就着廉价的方便咖啡吞了下去。

他拎着买的东西慢慢走回病房,远远地看到走廊的深处某个地方围着不少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是他怎么了吗?

心惊悸得要跳出来。他跑起来,身体几乎扑在围在最后面的人身上。

“那个就是副署长?!”他没有看到屋子里的情境,听到有人悄悄地说。景博讶异地拨开人群,没人愿意给他让路。

闪光灯闪过,景博看见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多了很多人。

”卢督查...在这次抓捕行动中的表现,真是十分英勇。”
”署长都来了...他前途无量啊。”景博听到身边穿制服的人自言自语。

副署长坐在卢天恒的床边。景博很怕他身上挂着的导线输液管会被压到。有人在拍照,景博走进屋子。
“请别再拍了。”
包括副署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如果换你躺在这里,是不是希望被人拍?”景博翘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咄咄逼人。


一行人自打圆场离开了病房。门口围观的人也散去。屋子里留下了水果篮和几束半人髙的鲜花。
景博在原地站了半响后走进盥洗室,把早饭和药片全吐了出来。

他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来,隔着花束,从昨晚这个角度看上去,卢天恒仿佛躺在灵堂里。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躺着,比任何时候都温顺安静。


中午,和着咖啡,景博吞了几颗药。他给实验室打电话,说到一半断线了。

屏幕上power off的标识在黑色的背景中凝聚成一条白线,消失。不知为何,他抬头看了一眼监控仪屏幕。
实验进展顺利,卢天恒脱离危险。景博不知道为何自己还会心烦意乱。他索性放下手机。站到床前。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边,面对着卢天恒。


在这个距离上,景博清楚地听到卢天恒的呼吸声。护士推门,他猛地抬起身,重心不稳跌在椅子上。
“没事吧?”护士看他脸色不好。

“头痛。”景博说,“昨晚没睡好。”说话的时候,他勉强地笑着。

除了早上的插曲,这个白天病房都还算安静。有那么一段时间,景博只能听到监控仪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
所以卢天恒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景博被吓了一跳。他把手机从塑料袋中拿出来,指纹印在屏幕干涸的血迹上。

联系人显示为“Mom”。景博看着屏幕没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握着手机,等着漫长反复的铃声结束。
过了很久,铃声停下了。几秒钟之后又响起来。
景博皱皱眉头,抬起手。

跳动的联系人叫“庄卓嬅”。没有头像,分组显示为“同事“。

景博不认识这个人。他以为卢天恒的同事就是犀利妹,占,Ben,PC,他的上司。
对方相当执着,几次重新打来。景博解锁,按下接听键。


”Gordon?“对面的女人声音显得非常急切。
”我是他....朋友。“景博说。
对方沉默。景博等待她开口。
“我......我是他同事。“过了很久,对方自报家门,声音颤抖。
”他现在在医院。”景博说。
“我知道。”
“你知道他怎么受伤的吗?”景博又说。
“他现在...”对方犹豫着,不肯问完。
“他还没醒。”
景博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舒了一口气。

“昨晚我们在抓捕重犯时,他被炸伤。”

庄卓嬅简单地讲了事情经过。案件没有了结,她无法离开一线,不能来医院看望。

卢天恒的手下也在跟这个案子,但并没有跟他一起,所以对他的受伤尚且不知情。


护工推卢天恒去做检查。景博靠在沙发上假寐。

“舔舔就好了。”浑身是血的卢天恒说。他身上戴着写着“警界英雄”的绶带,站在一群军装高官的最前边。
景博惊醒,他抬头看表,刚刚过去几分钟,卢天恒还没被带回来。


下午。三剑客中的“两剑”的到来,打破的病房的宁静。
景博勉强站起来。对站在门口的两人,只是脸熟。虽然同属于一个人的朋友圈,但景博并没有接触过他们。
“我是michael,陈少邦。这位是chris,李忠希。”
“kingsley,景博。”景博礼貌地回应,神色楠难掩疲惫。
chris站在床前,叫了一声卢天恒的英文名。
当然他得不到什么回应。

“我是看了警讯才知道的。这家伙太玩命了。他一直没醒吗?“michael把卢天恒身上反穿着的病服褪下来,看着他身上裹着的纱布,咧了咧嘴,脸上现出严峻的神色。

景博苍白的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他不喜欢撒谎,也不善于撒谎。但他不太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已经作为伤者的紧急联系人在这间病房里陪了他一天一夜。他顿了顿,说:

”我……也是刚刚来看他的。“

chris和michael的到来,让安静的房间变的热闹。他们坐在病床前嘻嘻哈哈,说着最近的逸闻趣事。景博静静听着,知道了他们三个也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兰桂坊最近有一群洋妞经常出没。

三流的小明星跟了他们的一个朋友。

大盘最近的走势是有大集团背后操纵。

candy做了肚脐的整容手术。

……

时不时地,景博会被问到一两句。后来二人发现卢天恒的这个朋友对他们的话题似乎毫无兴趣,就不再问他。

景博觉得好吵。他站起来。

”你们坐,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他跟二人告别。


虽然身体已经超出负荷,但他仍旧觉得不如趁着这个空档回实验室看看。

在门外他隔着窗子看病房的屋子。二人说的依旧热火朝天。卢天恒躺在床上,什么也听不见。
他克制着头晕带来地脚步不稳,慢慢走出医院。


没有在印象中的地方看到自己的车。被撞坏的隔离桩上贴着的纸条几乎被风吹飞:“请到本区车辆管理处”。
景博用了五分钟去理解纸条上文字的意思。因为休息不足,反应显而易见地变慢了。他拐进便利店,买了烟。点了一支衔在嘴里吸了一口,呛咳起来。
他爸爸吸烟,半夜的书房里总飘出烟味。他很讨厌那个味道,但吸烟提神,黑咖啡不起作用,他忽然想试试这个。
”吸烟请出去。“店员一脸鄙视。景博发觉原来自己还在店里。满脸抱歉地走出门,坐在门口的阳伞下。
“这里也不行。”店员面无表情站在了身边。



太阳西斜,景博坐在石椅上,目送chris和michael离开。
他抽了半包,第一只时头昏脑涨,到第三只时,脑子神奇般清醒了。

他回到病房,屋子有些细微变化。一个定时定量注射药剂的仪器被撤走了,一个减压器放在地上,水瓶中汩汩翻滚着气泡。卢天恒身上搁着两个朋友带来的一束风信子。
“风信子。”似乎长久没有讲过话,他低声自言自语,就好像在试探是否还有讲话的能力。
“沉静的爱。”他看着卢天恒。

眼前都是黑烟,黑成一团,看不见任何东西,张大嘴巴,竭尽全力呼喊一个名字。
谁?
他站在树下,身上投下斑斑驳驳的树荫。景物在晃动,自己在向前走?为什么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是谁?
文件夹摊开在办公桌上,圆珠笔滚到了地上,某个表格里的字被放到很大,却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到底是....
卢天恒是个警察,厌恶似是而非的状况。

黄昏时分,庄卓嬅再次打来电话。对方语气委婉,但景博听得出她似乎有事情要问卢天恒。
“刚刚撤去麻醉药,还没醒。”
“嗯...那就让他....好好休息。“
挂掉电话后半个小时,景博被窸窣的声音打断了浅睡。意识尚不清醒的卢天恒正努力挪动四肢,把床单弄得皱皱巴巴。

他置身一片炙热的沙漠中,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口渴难忍。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但他知道自己的目标。
到底是谁。
即便双腿陷入沙海。
即便沙海没顶。
最后看到的是从沙子中升腾起来的Ayers
Rock,是澳大利亚?
眼前又是黑暗一片。
呼吸也困难了。
要....弄清那个名字。


黑暗是明亮的。

卢天恒意识到这点时,景博正走过来,脚步很轻,“Gor…”
喉咙发痒,他咳了一声。
“Godon.”
一些话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景博看到卢天恒抬起手,挡在脸上。
他关掉床头灯,走廊的光透进来。房间昏暗,仪器屏幕亮得刺眼。
黑暗变得纯粹。卢天恒感到手臂被人抓着,他试着挣脱。
景博把那只手按下去。
呜咽了几声,卢天恒不情愿地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
谁在那?
他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搜寻,头晕目眩。
房间里并不安静,他听到一些声音。有人呼唤着一个名字,由远及近。
Gordon?
一丝光亮滑进视野,他叫道:
”快追,在那边。”
“说什么?”景博撑着床沿,轻声问。他看着不明所以的卢天恒,忍俊不禁。
”醒醒,Gordon。“
注意力终于集中起来,他吃力地看着眼前的人。
”Kings....?”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大屿山。他在一个房间里,眼前站着许久不见的景博。

卢天恒丢掉了一天一夜的时光。他最后的记忆是一片丛林和一间黑暗的林中小屋。混乱的记忆告诉他,他需要回忆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但他不确定这件事与他最后的记忆是否有关。
卢天恒满腹狐疑地看着景博,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完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说了一句话。
景博听不清,他俯低身体。卢天恒又说了一遍,依旧含糊。
景博给了卢天恒水,可惜少得只够滋润干裂的嘴唇。

”还不能喝水。"景博抱歉地笑,装模作样地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他一早打好的腹稿被飞掉了,事实上,除了场合有些特别,他们的相见就跟往常一样自然。他轻声讲着来龙去脉,删去了一些不想让卢天恒知道的段落。

卢天恒看着景博,以他现有的脑容量,装不下那么信息。虽然疑团未解,但他对景博喜闻乐见。
景博先是坐在床前,然后靠在床边,最后趴在了卢天恒胳膊上。

一直以来,卢天恒习惯了依赖自己。他排斥他人的照顾,仿佛那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还清的人情,对他来说,是个负担。
镇静剂麻痹了敏感的神经,这回他没想那么多。他拉着景博的袖口,看着他睡着的样子,不希望他离开。

时钟走过十一点。
卢天恒拍拍景博。
”回去休息。“他用气声说。
景博伸了个懒腰。
”我今晚留在这,你一个人不行。”


失去了镇静剂的卢天恒感受到了身体上真实的痛感和疲惫。在这种清醒的状态下,不知为何做出了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他明知自己不够自持,却无法控制,而后又很喜欢这种放肆的感觉。
矛盾。
景博第一次见到卢天恒这样。就像个怕被抛弃的小孩,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
"口渴?"景博问。
卢天恒摇头,拉住了他的衣角。
景博颓然一笑。在将近二十年的关系里,他和卢天恒之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即使他们走的更近,这种平衡依然没有打破。一个高级督察,一个大学教授,在世俗的目光下,他们是同学,搭档,好朋友,莫逆之交。
他们彼此之间默契地保持着一种关系,不动声色。
此时此刻,混沌无助的卢天恒有些忘情。
他拽着他不肯松手,用力的上身微微颤抖。
Kings,Kings。卢天恒说。
景博抬头观察了一会儿,走廊安静,没有人来。他戴上口罩。用一只手把卢天恒托起微小的角度。
隔着无纺布,他们轻吻。


窗帘掀动,屋子里的花束沙沙作响。
午夜。
景博靠着洗手间的门。闭上眼,张开,又闭 上。
指尖麻木,手臂涨痛。想吸烟。
一方黄色的灯光落在病床上,被起伏的床单 割破。 心跳被仪器放大,规律地响彻房间每一个角 落。 景博看着卢天恒,卢天恒看着景博。 卢天恒目不转睛,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的 情绪。
景博转进洗手间,他随他而动,一些管子被 拖在地上。
景博只好坐回床前。
卢天恒得逞似的发出沙哑的笑,呼吸急促起 来,仪器屏幕上的数字乱跳。
“别乱动。”景博眼前黑了一片。他滑下去靠 着椅背,等待头晕感过去。
“不是开玩笑,你差点死了。”
还在笑。
“……你……让人很担心。”
景博把手搭在胸前,掌心的凉意稍微缓解了 炽热。
淡淡的血腥味;染血的衬衣;不敢接的电话 ;黏得撕不开的证件。
好笑吗。
"舔舔就好了。"
门开了,景博惊醒,是夜班护士。
"醒了哦,认得他是谁吗?"护士边操作器械 边轻声说话,语气就像是在转移怕痛小朋友 的注意力。
卢天恒忍着痛,艰难地点头。


"是兄弟吗..."护士抬头看了一眼景博。"有点像呢。"
"他是你什么人啊?"护士继续逗小朋友。
一瞬间,景博仿佛听到监控仪的节奏顿了一下。他看向卢天恒。
吸引器的水里翻滚出黑色的血花,护士啧了一声。
卢天恒表现出很痛的样子,眯着眼。景博看的出,他比刚才要清醒一万倍。
一直以来,他们不在世人面前表现出暧昧的样子,彼此心照不宣地在工作里克制着情绪,保持着正常的关系。
这种感觉等同禁欲,他们都不开心,却对问题避而不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博抱有莫名地期待。
他默不作声。
"表....弟。"卢天恒声音细微断续。
护士没有听见,"啊"了一声望向景博。
"我....是表弟。"景博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笑,他不擅长说假话。
卢天恒对自己的机智感到满意。他得意地望向景博,景博低头避开了目光。
直到护士收拾器械盘,景博才抬头,卢天恒侧着脸,似乎已经睡着了。
"还在出血。如果明天没有改善,很可能要再回一次手术室。"护士开门说。
景博送护士出去,回头看见卢天恒露着半个身子,面目隐在影子里,好像在安静等着他回去。
景博叹了口气。
表弟。
一大早,景博照例被声势浩大的护士巡房吵醒。他窝在脏沙发里,脸摩擦着皮面,瞪着眼睛看护士在房间里进进出出。
卢天恒同样被吵醒,护士摇起床垫,要求他多坐着。卢天恒睡眼朦胧地靠在床上,一脸莫名奇妙。
屋子里很多花篮,床头的花瓶里插着他最爱的风信子。
大概来过很多人吧,送这么多花,当我要翘辫子了吗?
他慢慢回忆,想不起受伤的细节,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也想不起来。
对了,Kings在这。
他开始寻找,很容易就看到了沙发上窝着的景博。
"Kings。"
过了会。景博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翻身起来。
"醒了。感觉怎样?"
卢天恒被惊了一下。
景博看上去像在赌场刷了几天通宵的赌徒,头发纷乱胡茬蔓延。
震惊变成了满腹歉意。卢天恒凄然道:
"看来你至少在这里两天了。"
"没那么久。"
"抱歉。"卢天恒滑下去,坐着的姿势很累。"让你这么辛苦。"
景博用手捋捋头发。
"我的手机还在吗?有没有人找我?"卢天恒问。
"伯母。"景博说。
景博借了医生的手机给卢天恒。卢天恒打给澳洲的家。
景博静静听着。卢天恒先是为不接电话道歉,接着寒暄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透着礼貌和距离感。
"我跟景博在一起。嗯。今天有案子要烦他。"
"景博"这个名字在他父母那里是好孩子和平安无事的代名词。
卢天恒把手机递给景博,使了个眼色。
"我妈要跟你讲话。"
"伯母... "
"是"
"是的"
"好的。"
"放心吧。"
景博看向卢天恒。他正为成功瞒天过海兴奋着。景博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怎么了?"放下电话,卢天恒有气无力地问。他觉得景博不对劲。
景博不说话,躺倒在沙发里。卢天恒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我好累,躺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彼此无言。静谧的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卢天恒疲惫极了,却仍然瞪着眼睛,聆听着景博的一举一动。似乎担心打破了局面一样,两个人紧张地维持着令人焦躁的安静。
在一整天近乎对峙的气氛下,他们都累了,最后沉沉睡去。
又是一个早上。护士们大阵仗地进进出出,屋里屋外热闹异常。景博没有起来。他烧得厉害,连话也不想说。
卢天恒垂眼盯着脏沙发。窗帘没有打开,明亮的月白色背景下,脏沙发的边缘延伸出景博蜷曲的腿,垂下的胳膊和拖在地上的无菌衣。


“景博”。他轻声问,“你没事吧。”


景博强撑着坐起来,问:“口渴吗?要喝水?”
卢天恒摇摇头。眼中的景博,比昨天更憔悴。


彼此无言。很多事情就像凌乱摆放的绳索,拾起来就是死结。景博感到胸闷,呼吸困难。他站起来,往洗手间走。
一种无法言状的感觉袭上心头。面前的空气仿佛凝成一道无形的巨浪,“嘭”的一声捶击在胸口。
景博摇晃着倒下,耳朵里嗡嗡作响。
卢天恒的声音细不可闻,暗影压身,有人抬起自己的头。
有东西在眼前掉落,却没有听到声音。
有粘稠的东西落在脸上,冰凉的感觉在脑后蔓延。 


世界流入黑暗。 


九点半。例行查房。主刀医生边走边跟同事低声讨论病例,习惯性推门。有什么东西抵在里面,推不开。拉开房门,一只拖着输液管的胳膊滑落在脚边。她吃惊不小,尖叫着躲开。“
这不是...”有人说。
本该躺在床上的卢天恒匍匐在门边。床边的监控仪砸在地上,吸引器倒了,水流满地。地上断续滴落着血迹,阳台边躺着另外一人,头在流血。淡青色的窗帘上染着一道弧形血迹,干涸在清冷的背景里,张牙舞爪。 


所有人愣了五秒钟。


“救人!”“要报警吗?”“把他弄到床上,重新上监控!”房间瞬间一阵混乱。


“他呼吸困难!” 一个医生草草检查了景博,“需要氧气。”“温度也很高,心率130左右。”“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叫内科的同事来,给他做检查!” 
门口的人越围越多。女医生无奈地看着众人把自己的病人抬到平车上。卢天恒的身上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胃管脱出,皮肤灰暗,像个死人。


急诊内科带走了景博,外科带走了卢天恒。
医院报了警。警察勘察过之后表示,只能等当事人清醒才能知道来龙去脉。


“好不容易缝上的大血管,又撕裂了。”手术室里,女医生抱怨。“有人来给他签字吗?” 护士摇摇头。 


“他是公务人员嘛,总会有人负责的。”麻醉师把肌松药再次推进卢天恒的血管里。


急诊室。景博被安置在角落的一张床上。


“安排一张病床。通知他的家人。”医生看着景博检查报告,对护士说。“心肌炎。已经非常严重了。现在的人真不懂爱惜自己。”


景然赶到医院时,景博正躺在急诊室的床上昏睡。医生循例讲解了病情。


“实在抱歉。"医生说。"床位满了。暂时只能在急诊室等。”


"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景然看着儿子。


"高级病房....."医生试探着问。


景然回头对医生:"您刚才不是说没有病床?"


恍惚中身体在移动,意识有了些许回归。景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他无法安心地昏睡。
昼夜更替突然加快了一样,周围有规律的忽明忽暗,令人焦虑。


我好担心你。


担心谁。


景博呓语。景然听的一清二楚。他松开景博的手,脚步慢了下来,最后站在走廊里。






"只能这样了"主刀医生精疲力尽,"如果他胃溃疡,出问题的还会是这里。"


"随便缝缝。"她对着正在关腹的实习生打趣道。"说不定又要拆开。"


有人问是否送回原来病房。


"那儿现在是警方现场。送他去ICU,绑他两天。我不想再看见他了。"女医生捶着肩膀走开。


半个小时之后,卢天恒被束手缚脚,牢牢固定在外科ICU的某张床上。主刀医生建议ICU医生持续使用镇静剂以便使他保持昏迷——省得他乱跑。


高级病房是米黄色调。景然按了按沙发,坐了上去。沙发正对着病床,景然看着儿子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睡颜不安。他高烧没退,不过总算可以躺在像样的床上休息。


"Gordon,Gordon。我....你....."


景然拧起眉毛。他想起杂志里捕风捉影的那些报道。


景博呢喃了一声。


景然抬头看着景博,很想叫醒他问个明白。


梦里景博看到淌着血的卢天恒在黑暗里越走越远,继而又忽然像钻进了万花筒,千千万万个卢天恒摆出令人眩晕的图案。景博感到天旋地转。他开始呕吐。


呕吐物从口鼻涌出,景然慌了手脚。护士飞奔进来,帮景博翻身。


"快点!他会窒息!"


景博无意识地吐了满床。


又一个傍晚。那间西晒的病房洒满红霞,一些鲜花开始打蔫,插在水瓶里的风信子开的正好。警方已经撤去警戒线,但还是责令医院不能进入,并在任何一个当事人清醒之后联络警方做询问笔录。


护士在卢天恒床前拿着本子写着什么。比起昨天在普通病房,卢天恒在ICU里的"待遇"显然更好。更多的管子和导线把他缠成茧子,手脚都被绑在床架上。


景博睡在柔软的大床上。梦里还是天旋地转,好在胃里已经没什么能吐的。


景然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来龙去脉,知道了卢天恒和景博惊动了警察。


"他们俩不会怎样的。一定有什么误会。"


说完这句话,景然苦笑了一下。他对这句话有另外的理解。


景然在那间病房外徘徊了一会,看到了窗帘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护士走过来问:


"您要去吗?现在是探视时间。"


景然跟在护士的身后走向外科ICU病房。卢天恒在香港没有亲人,作为世交,景然探望受伤的世侄理所当然。但显然,景然的动机不那么单纯。
他迫切地想知道景博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ICU的探视流程繁琐而漫长。十分钟后,景然得以进入病房。


看到卢天恒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景然叹了口气。卢天恒没有意识,而且伤的不轻。看着伤痕累累的卢天恒,景然为自己的狭隘自私感到愧疚。
景然默默坐了一会,离开了ICU。


卢天恒感到疲惫不堪,他想继续睡,有个声音却不断地重复呼唤他的名字。他费力睁开眼睛,一片模糊。
"睁开眼睛,别睡。"护士拍他的脸颊。
Kings,干嘛打我?
护士嗤笑一声,说:
"别睡了。"
卢天恒再次睁开开眼睛,有个白色的人影在眼前晃。
他打算揉揉眼睛,手不听使唤。
"你要什么?"护士边问边拿水过来,用棉签蘸了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卢天恒问:
Kings呢?
“谁?“护士问。
景博,就是景博。
”景什么?“
卢天恒渐渐明白过来,这里没人认识景博。他含糊地说:
"陪着我的人。”
“我从昨天下午开始当值,没看到有谁...”这个年轻的小护士显然觉得这样说不妥,随即改口说:
“我没遇到。”
卢天恒闭起眼睛,没有说话。他晕涨的脑袋比刚才清醒一点,记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景博直直地栽倒在坚硬的地板上,血流如注。
他再次睁开眼,观察四周。这已经不是之前那间有沙发和青白色窗帘的病房。头顶是如同太空舱顶的插着各种仪器插头的叫不出名的装置,四周围了几台绕着电线的仪器,一些管子连到自己身上。类似的装置一字排开,看不到边。
卢天恒直觉景博不在这里,他有点不知所措,他想,难道景博死了?
护士正在换药,问:
”痛不痛?“
卢天恒忍者哽咽,说:
”不...“
他发现不仅感受不到痛,连身体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他努力组织语言想跟护士描述这件事。却发现他无法完成基本的遣词造句。
”没奖拿了。“他说。
”什么没了?“护士问。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护士疑惑的表情,卢天恒的胸口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抽走了,连同Kings一起消失不见,他忽然又说:
”Kings死了...“
眼泪奔涌而出。
小护士不知所措地按响了床头的警铃,不一会,女医生走进来。

”他这是麻醉反应,就像宿醉一样,他还没清醒呢。“
卢天恒泪眼婆娑看着女医生。
”Kings死了?“
女医生看着胡言乱语的卢天恒,
”知不知道你自己又进了手术室?“
卢天恒摇摇头。
"昨天你俩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你们时,你们躺在地上。地上和窗帘上都有血。你们动手了?"
卢天恒问:
"Kings 死了?"
女医生摇摇头。
"他头受伤,还患了心肌炎,在别的病房。"
她想了想,问:
"是不是他摔在地上,你要去拉他?"
卢天恒点头。
女医生自言自语道:
"知道了。跟我猜的差不多。报警。。。小题大做。"
护士换完绷带,跟医生低声讲话。
卢天恒着急地问:

"在哪?"
女医生没有理他,在仪器上按了几下,说:
"再睡一天吧。"
卢天恒感到困意袭来。


文件夹摊开在办公桌上,圆珠笔滚到了地上,某个表格里的字被放到很大。
“Emergency contact:景博 ,74365855727“
原来如此。我的紧急联系人,景博。


景博从眩晕中渐渐醒来,橘黄色的房间颠三倒四。窗前站着人,挡着阳光。

“感觉怎样?”人影移开,景博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爸爸?”
景然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景博一时语塞。

“你这段时间太累了。这么久没回家,我还以为你忙着拍拖。”景然讪讪地说。
景博不置可否。他扶着额头,那里被纱布缠绕着,感觉上被狠狠收紧过,压得他头疼欲裂。
景然的目光意味深长。
”我没告诉你妈妈。可你不能再这样了。心肌炎是非常危险的。“
景然犹豫了一下问道:
“Gorden受伤了,也住在这个医院。好巧。“
景博避开视线,没有说话,他看向窗外,任凭阳光烧灼着眼睛。景然点点头,说:
“我先回公司了,晚上再来看你。”
景博轻声说:
“爸爸。”
景然收住脚步,等着儿子将要说出的话。
“对不起。”
景然站住了。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反映。一切疑惑和担心瞬间垮塌成一片灰蒙蒙的烟尘,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从废墟里找出头绪。
“好了。”景然回身,摩挲着儿子的头发。
“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你痊愈再说。“




卢天恒再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身上少了很多束缚。卢天恒坐起来,身体的疼痛让他眩晕,表格里的字在眼前晃动。
他看向四周,周围的环境与之前又不一样。他已经被移动到了普通病房,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对面的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显示“11:20"。卢天恒向窗外看去,昏暗的路灯光投射进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动了动,感觉到了身体。


卢天恒摸了摸脸。细密的胡茬手感滑稽,脸颊油腻。胃管还在,但一头没有连接减压器,这让他自由很多,可以在床上任意移动。臂弯处固定留置针头的贴纸周围的皮肤留着方形的粘胶痕迹,显然已经在那里相当长一段时间。身上的绷带很新,没有染着药水和血液的痕迹。
两天,还是三天。卢天恒推测着,还有,他在哪?


"他头受伤,还患了心肌炎,在别的病房。"
别的病房。
紧急联系人,景博。
卢天恒小心翼翼地整理身上的管线,他要出去,去找景博。


卢天恒不知道,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天。更加不知道的是,稍有好转的景博,日间来看过他。
三天之中,景然没有来过医院。景博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虽然他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但要全盘接受,他需要时间。没有卢天恒,也没有父亲,景博在单调的治疗中把自己置于天平的中央,思绪万千。他不后悔迈出这样的一步,可心底还是有些丝丝沥沥的情绪,让他终日无法安宁。
他看着卢天恒不安的睡颜,百感交集。过了很久,景博低声念叨:
“表弟。”
然后他笑着低头,又略带苦涩地抬头看卢天恒。两个小时之后,景博离开。
走廊里寂静无声,仿佛无人。
卢天恒光着脚,摇晃着走在走廊里。每走一步灵魂都仿佛要抽离身体,他喘口气,再迈出一步。
他轻轻路过每个房门,在昏暗的灯光里仔细辨认着铭牌上写着的名字。心跳战鼓雷鸣般捶打着胸壁,时不时的,他还要回头看看是否有护士走来。
这一层,没有找到。
卢天恒在下楼的时候扯动了伤口,疼痛像闪电一样击中全身。他痛苦地蜷缩在大理石地面上,让冰冷的触感给疼痛降温。
四楼,幽深的走廊望不到边。卢天恒“嘶”了一下,一步一步挪到第一扇门前。


景博失眠了。他摸了摸后脑的伤口,那里的头发被剃去了一撮,凹了下去。
他捋着头发,想平复那个凹陷。天花板上的阴影幻化成卢天恒的影子,若隐若现。
四楼没有。
在推开那扇橘黄色的门之前,卢天恒挪动了两个半小时,找寻了三层。当看到“景博”的名字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终于感到了筋疲力竭。
屋子里没有灯光,卢天恒轻轻推开门,借着走廊的光走近偌大的房间。宽敞的床上躺着的人在微光里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卢天恒几乎立即就能确定,那就是景博。他挪到床边,眼睛适应了光线。
卢天恒触摸景博瘦削的脸,那里也有坚挺的胡渣。他抱歉地微笑,轻声说:


“对不起。”
卢天恒看向窗外,路灯光在这里稍微明亮一点,在床上映出一格淡黄的光。他跪下来,上身趴在床上,如释重负。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景博舒了口气,他仍旧闭着眼睛,抬起右手,覆盖在卢天恒的左手上。


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巨大的压力和长久的煎熬。但至少这个夜晚,他们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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