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游秋

什么都可能发。入圈慢且出圈慢,冷圈体质无法自拔。

锻剑 三

4

明是个高瘦的年轻铁匠。他不怎么说话,安静地隐匿在日积月累的昏暗里。铁水炽热翻滚的火红投进他的眼底,都会变成平静的余晖。除非踩下风箱或锻打铁块,否则你很难在暗无天日的铁匠铺里一下子找到他。他的半臂是自己用深衣改的,剪去两条袖子和下摆,腰间用绳子草草地系着。裸露的胳膊和小腿黑里透红,随着身体的大开大合,每块肌肉都像具备了生命,不停地跳动伸展。

炉子没有点火,余烬里埋着小小的铁钵。明靠着门框,目光投向远处的潟湖。两只白鹭在滩涂上一上一下,翻飞起舞。地平线上走来一个一步一顿的身影,明走进铺子,柴草堆旁的铺盖里没有人,月又半夜出去了。

叫月的孩子大概十二三岁,瘦削苍白,神色愉悦。他穿着从剑客的脚上扒下来的靴子,背着剑客的剑包,咯吱窝下夹着剑客的脚踝,深一脚浅一脚地趿拉着走。剑客被拖曳着,身体擦掉了孩子的脚印,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悬崖那边经常有人或东西掉下来,便宜了住在陆海交接处的人。明知道月去了战场,没想到他会捡回来一把破剑,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明拿着剑,仔细端详。它从中间断开,剑身锈蚀,连断面都爬上了锈,已经看不到原本的色泽。缠着布条的剑柄散发着汗油混合的味道。即使这样,仍然可以从它隽永的轮廓中窥见曾有过的绝世姿态。

月正在扒炉子。明蹲下来,把断剑伸进炉膛,用剑身垫起钵底,把铁钵子一下捞了出来。月把剑抢过来,这把剑他喜欢得要命,怎么能用它掏炉灰。即使不太高兴,他还是急匆匆去掀饭钵盖子,嗷地一声,几个指头被烫得通红,又含着眼泪去捏耳垂。滚烫的热气呼地一下涌出来,稻米的香味让屋子都亮堂了一点。

有人边吸鼻子边喃喃道“好香”。明看过去,月带回来的人躺在地上。他穿着晏国的军服,脸上都是泥水,几乎分辨不出五官。月捏了一小撮米饭放到他嘴边,他像狗似的闻了闻,一口吞了下去。明低声问月:“这剑是他的?”

月点头,这人紧张剑胜过自己的命。

明摇头道,得手一样东西之后,难道不该离它的主人越远越好吗?月往嘴里拨拉米饭,不置可否。昨夜这个人倒下起来,倒下又起来,总是能够追上他,还边追边说,小心拿着我的剑。

好奇心就被这样吊起来。那人跌倒,月就数着数等他站起来,再跌倒,再等他站起来。他俩一前一后地走,那人骂骂咧咧说前边那个混蛋,仔细我的剑!月笑起来,想这人也算毅力超群。天蒙蒙亮,他们走到了潟湖边上,那人仰天倒了下去,月数到二十,他始终没有起来。

月踮着脚走过去,蹲在距他三尺远的地方。他用剑包戳他,观察了半刻,感觉胸脯还有起伏。

泷睁开眼睛,一个瘦瘦的轮廓逆着晨光蹲着,剑包的暗影跟他融在一起,像是巨大的独角。泷说:“你知道么,这把剑只认我的手。”

月抓起剑客的手在他手心划拉起来。

泷说:“别写了,你把我一起带走,我让他也认你的手。”

月站起来,想了想。扭身把剑客的鞋子扒了,穿在了自己脚上。泷心想完了,没有说动这小孩。怎么办,我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泷拉了拉月的衣角,乞求地看着他。月没理他,只是背过身去,把他的双脚夹在腋下,拖拉着人往滩涂上走。

明端着饭碗,用脚蹬泷软绵绵的身体,像是在踹一块与地面胶着的荞面糕。月正在狼吞虎咽,顾不上他。泷的后背磨出血的时候,门槛拦住了去路。明只得停下来,专心吃饭。

月吃完了最后一粒米,到门口跟明对峙。泷觉得前胸后背被两股力量往中间挤压,醒来发觉自己担在门槛上。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气很好。地平线上有一些黑影渐行渐近,泷抬起手,明和月往他指的方向望。

“军队的大官亲自来谢了,明哥,明哥!”

清脆的女声自远而近落进屋里,明和月一起站起来,门槛上的人滚落到了地上。

一个女孩蹦跳着往门里迈,脚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吓了一跳。她穿着短衣,麻布裙子。留齐刘海,脑袋后留了两个一半梳起一半垂下的揪。她圆眸子里的瞳孔像猫那样放大,观察了好一会,才说,

呀,你们这怎么有个敌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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